她尚在思量,晏之原已在耳边叽叽呱呱:
“走右边那条!走右边那条!”
右边这条小道平时大概少有人行。时值秋天,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,上面覆了层灰白的霜气。人走在上面,阴冷的潮气从脚底一直通到心底。
很长时间里,两个人都不曾开口。晏之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安静。毕竟,遭了场刺杀,差点丢了性命,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轻松。
郁竹努力调匀呼吸――被晏之原的胳膊紧箍着肩膀,她觉得胸口沉甸甸的,右面耳朵背后也是又湿又热。
“殿下?”
“唔?”晏之原懒洋洋地哼了声。
“请挪一挪您的脸。”
“啊?为甚么?好罢――”晏之原仍是懒懒的,不过总算依言动了动脑袋。
这回,右耳的荼毒是解除了,可是片刻之后,暖洋洋的鼻息吹拂起她的左耳来。
郁竹只好认命。
道路越发崎岖幽暗,地上的枯叶也越来越厚,头上的树枝开始重合交叉。阴森幽静的树林里传出啾啾的鸟鸣,那鸣声并不悦耳。
趴在郁竹肩头的晏之原突然长长叹了口气,道:
“我们好像迷路了。”
岂止是迷路,郁竹心道,我还走不动了。
晏之原身材瘦长,份量却着实不轻;再者,郁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儿。
过得一会,晏之原突然用力捶郁竹的肩膀,大叫道:
“你听!你听!”
郁竹被他捶得几乎岔气,但是,一阵“叮叮咚咚“的声响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。
是流水声!
“快走快走!“晏之原催促着,还在她身上扭来扭去。
郁竹背着他,踩着湿滑的青苔,迈过伏地的腐木,循着水声,来到一处开阔地带。
原本茂密的树林在这里突然稀疏起来,天空依旧碧蓝,空地上洒满阳光。
一条潺潺的小溪从林间跃出,沿着缓坡,蜿蜒而下。浅浅的河床两边,躺满大大小小被磨得溜光的石头。清澈的溪水在石头罅隙里穿梭跳跃,喷珠泻玉一般流淌而去。
郁竹停住脚步,道:“我们休息一会罢。”说实话,她也真有些撑不住了。
晏之原倒也没反对,道一声“好”,便蹭啊蹭的,从郁竹背上蹭下来,两只脚小心翼翼地落了地。
他一瘸一拐地挪到溪边,找了块平整的石头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郁竹也走过去。
溪水浅浅,澄澈见底,水底平铺洁白的细沙。
郁竹坐下去,那边晏之原早已高高地卷起两条裤腿,脱下袜子,将两只脚丫浸到水里。
“哎呀呀――”他扬起一道黑眉,仰天叹道:“真舒服!半天走了这么多路,真是累人啊!”瞧他模样,仿佛刚才是他背着郁竹,而不是郁竹背着他走了这么一段路。
过了一会,他想起了郁竹,于是又偏头笑道:
“赵郁竹,这溪水甚是清凉,你也来泡一泡罢!”
他那张玉一般的脸上,眉眼笑得弯弯,唇角边甚至挂了个浅浅的酒窝。谁能想到,这个犹带些稚气的俊俏公子哥,方才不动声色间便杀了个人呢?
郁竹托着腮帮,眼望溪水,默然不语。
晏之原翘起眉毛,掬起一捧溪水,猛地泼向郁竹。
郁竹蓦然惊醒。她侧脸瞪了他一眼。
“你坐在那里呆呆傻傻的,像个白痴!”晏之原朝她龇牙咧嘴,扮了个鬼脸。
“我在考虑如何回抱风谷。”郁竹没好气道,随手抹去了水珠。
“甚么要紧的事!“晏之原一撇嘴唇,复又笑得悠闲自在,“今天走不出,还有明天,明天走不出,还有后天,反倒是这般美好的秋色,绝不能辜负,还是先享受一番再说罢!”清澈的溪水里,他十个脚趾头一起乱扭,仿佛跳舞一般。他低头笑吟吟地瞧着,浑然不顾自己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。
郁竹暗自摇头,心想,你想在这里磨蹭三两天,我不会拦你,可是,我却不能陪着你,得赶紧找到回去的路才是。
她站起来,走两步路,正好站在一棵大树下。这树约有合抱粗,生得甚高大,上面枝杈横生,叶子却掉得差不多了。她仰头望了会,突然旋身拔地而起。
晏之原听到响动,回过头来。
郁竹站在树杈间,极目远眺,攀着枝条的身体随风轻轻摆动。
晏之原也仰起头,手搭凉棚,紧紧注视着高处的青色身影。
忽然,他开口大叫道:
“赵郁竹,树晃得厉害,你小心些!”
隔得一会,他继续嚷嚷:
“你要摔死了,可就没人背我回去啦!”
没多久,郁竹跃下来。她坐回原处,捡起块石头,在地上画了两个标记。
“原来观月峰在林子的西北面,”她喃喃道,“观月峰又是西苑的至北处,那么,不管怎样――”她微微皱眉,垂下了长长的睫毛。
秋阳下,溪水波光潋滟,映得她的脸莹然生辉。郁竹肤色白净,容颜秀美,但眉间总透出阴郁,那个小小的下巴,亦是柔美中隐含坚忍。
这个十六岁的少女,有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气质。
“那么――我们至少应该向西走,因为抱风谷在观月峰的南面。殿下――你说是么?”说到这里,她抬起了头。
嗯?
晏之原赤着一双脚,双腿盘膝,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――
盯着她的脸庞。
郁竹瞪着他。
晏之原忽地一阵咳嗽,眼睛四下乱瞧,道:
“你方才说啥?”
“我说我们应该向西走。”郁竹不愿和他多计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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